小艾道，“一個人要是只知道埋頭苦練固定的拳路，就算再怎麽滾瓜爛熟，功力再怎麽深厚，跳不出原有的框架，拳路也是死的。所以停留在前兩重境界的拳法，都只是死拳而已。”

姬傲劍點點頭，心想，獨孤九劍最喜歡破的就是這種死路子的武功了。

要是一個人的拳腳功夫跳不出固定的招式套路，那就和木人巷裏的機關人也沒什麽差別，根本稱不上是武術家。

其實這世上有很多拳法就是靠著機關人，或者武功圖譜來進行傳承。

“超越了固定拳路的，就是第三重境界的拳法了吧？”

“正是，第三重拳法的境界叫做有條有理。”小艾道，“有些武師長年練拳精熟之後，體悟到拳法中有道理可循，因此不再局限於所練拳法的框架，苦思完善之法，借鑒他人所長，不斷改良出最適合自己的拳法。”

“所謂有條有理，就是不拘泥於死拳，依據條理使拳法生動起來，如此拳法才有了生機。”

“每個人的體格、氣血、性情等資質都不盡相同，哪怕是修煉同一種拳法，想要發揮出最大威力。施展出來都會有一定差別。即使前人所創的武學再好，最適合的也只是開創者自己，後來人要想把前人武功發揮出最大威力，就必須要根據自身條件進行相應調整，這在武道修行中稱為‘改拳’。”

“能夠將拳法使得有條有理，契合自身，這才算是進入高手之林。”

姬傲劍嘆服，“那有條有理之上，還會有第四重境界嗎？”

小艾道，“武學之道永無止境，往上自然還有。有條有理的境界，是跳出原有框架，改良所學武功。而到了第四重境界的高人，就能自成一家格局，創立一套完整武學，在武道上可被稱為名家。”

姬傲劍猶豫了一下，“這第三重境界和第四重境界的區別，我還是不大明白。”

小艾想了一想，“教你鶴拳的那位武師，拳法應該是到了第三重境界，他已經將所學拳法改良到十分適合自身發揮，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名高手。如果他有一天能夠自創格局，在鶴拳上開出一門新的流派，他的拳法就進入第四重境界了。”

“天下著名的拳種，都有諸多支流，每一個能夠傳承下去的拳法流派，都有一位名家高手的心血結晶。所以武學名家，必定是第一流的高手。”

姬傲劍問，“所以一流高手就一定是名家了？”

小艾說道，“這拳法的四重境界，說的是武學造詣，並非是指內外功力。以外功而言，練到九轉氣血的就是一流高手。一流高手的拳法至少應是有條有理的境界，當他能自創武學格局，進入有章有法的境界，就被稱為一流名家。”

姬傲劍默默點頭，“原來這第四重境界稱為有章有法。”

小艾道，“武林之中高手交鋒，常說要在手底下見真章。其實必須得是一流名家才有資格這麽說的。”

姬傲劍想了想，問道，“我在鶴舞樁上走鶴拳身法，並不需要記數。那麽這路鶴拳的身法應該是達到第二重有板有眼的境地了吧？”

小艾道，“以你現在的身法速度而言，算得上是有板有眼。”

姬傲劍見她話裏似乎有話，“身法速度？”

小艾道，“兄長，你走鶴舞樁的速度如果快上一倍，還能如原來那樣流暢自如麽？”

姬傲劍楞了一下，“快上一倍，這怎麽做得到？”

鶴舞樁的身法要再快上一倍？

小艾道，“就算同為有板有眼的境地，也有高下之分。兄長，如果你認為自己的鶴舞樁算是練到有板有眼，那麽鶴拳大師的走樁，和你有什麽區別呢？”

姬傲劍默然，過了一會兒說道，“他定然是走得比我更快更穩吧。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

小艾嘆息道，“以我聽來，兄長你走鶴舞樁的身法速度，也就只能欺負練過幾天拳腳的人，在實戰時並無多大作用。你至少要再快上一倍，才能應付和你同等功力的其他拳師。”

姬傲劍沈吟，“你這個同等功力，是以什麽為標準的？”

小艾道，“根據你的氣血行速呀，兄長你的功力不是到了氣血四轉的境地了嗎？以這樣的功底來說，你走鶴樁的身法還可以大大加快。”

姬傲劍一楞，現在的氣血終於練回原來姬少爺的四轉功力了，一時間不由百感交集。我終於又重新成為一名江湖好手了，離開了初學練武的菜鳥圈子了！

他回過神來問道，“那有什麽辦法，能讓我在鶴舞樁上的身法加快一倍？”

小艾伸手在琴上一撫，“兄長你且去走樁吧，我自會助你。”

果然姬傲劍再走上七星桿時，琴聲如鼓點般錚錚響起，節奏比他原先的步法急了一倍。

這一趟加速版的鶴舞樁走下來，姬傲劍從樁上摔下了十幾次，身上的傷已是從鼻青臉腫加重到腰酸背痛。

他雖然渾身疼痛，卻意識到這樣的練法能加快自己的走樁速度。聽到琴音繼續傳來，二話不說就開始走第二遍鶴樁。

到了走第三遍鶴樁的時候，琴音的節奏如常，高低之間卻有了變化。姬傲劍陡然發現，這琴音的高低變化，居然完全吻合了他下一個走樁位的高度。

“小艾，這麽快就算出我走樁的落點高低了嗎？”

有了琴音的導航，他這第三遍樁法走得再無任何差錯。

不知不覺間，他已經把鶴舞樁走了十多遍。

小艾停手道，“天色已暗，兄長早些回去休息吧。如果明日還來練樁，小艾也會為兄長助陣的。”

姬傲劍望了望將要落山的太陽，又直直盯著她：你真的看不見？

“小艾，我的節奏是你用琴聲加速而來。如果沒了你的琴聲，我的速度不就又變回原樣了？”

“兄長，你不必為此煩惱。其實無論是別人提示，還是心中暗記，能把一路拳法步法照樣子做完，都算是鞏固了基礎。”

姬傲劍忽然心中一亮，“對了，小艾，我還可以在入定的時候繼續練習身法，鞏固熟練。”

“不錯。”小艾聲音中透出喜色，“在提示和暗記之下，於入定中也能一遍遍地重覆練習，總會從有模有樣的境界進入到有板有眼的境界。”

“兄長，不論你練什麽拳法，我都能為你找到節奏，助你先感受這路拳法施展出來的整個過程。之後你再通過反覆苦練提升境界，比平常人練拳的進度就會快上幾倍。”

姬傲劍明白了，原來小艾和小蘇一樣，都是自家的神輔助。

小蘇能讓他超限苦練，與人動手只要不是必死的傷勢，也能在鬼門關上把他拉回來。

小艾能讓他迅速掌握各種拳法身法的施展要點，還能朝著更快更強的節奏不斷提升。

我家有一個神醫妹妹，還有一個琴仙妹妹。

姬傲劍望著天空升起的一輪彎月，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。

……

從此以後，姬傲劍每日下午在演武場裏練習鶴樁與蛇樁，在小艾的琴聲指引下，一遍又一遍地瘋狂苦練。

他覺得自己的走樁越來越熟練，在明顯感應到不斷進步的狀態之下，專心練功的性子越來越深，根本不覺得有何枯燥。

小艾的琴聲也隨著他的進步有所變化。當他走樁流暢的時候，琴聲便降低或是停歇，當他有身法不暢的時候，琴聲就再度響起。

如此姬傲劍練著練著，琴聲傳來的時間越來越少，終於有一日，他無論走鶴樁還是蛇樁，都不需要琴音的輔助。

姬傲劍大喜道，“小艾，這可是我在氣血四轉下能走出的最快身法了，如今算是練到有板有眼的程度了吧？”

小艾道，“目前算是初步有成了。”

姬傲劍不解，“這原來只是初步有成，那要怎麽樣才算是真正練成？”

小艾道，“兄長，你再去走一遍就能知道了。”

姬傲劍滿腹疑問地跳上鶴舞樁，琴音果然錚錚而來，但這次節奏卻非常古怪。

這琴音一會兒和他的腳步身法合拍，一會兒又變得紊亂，搞得他起腳換步之時七上八下，好像有個人時不時地對他故意絆腳。總共也沒走出幾步，就被一個古怪的音節震得從木樁上掉下來。

姬傲劍一陣風地跑過去，“小艾，你這是故意和我搗亂！”

“我就是在和你搗亂呀。”小艾道，“兄長大人，你要在被搗亂的情形下把鶴樁走好，這才是真正的有板有眼呢。”

“要知道，你以後遇到高人，動手過招之際，人家都是想盡辦法要對你搗亂，破壞你的拳勢身法呢。”

原來，這是要練習抗幹擾能力？

小艾道，“如果你受到幹擾也能將拳法使得有板有眼，那當你和別人動手的時候，除了把必要的心思放在對招上，你還能有多餘心神可以眼觀六路，耳聽八方。”

兩人交手，一個人能有更多的心思去關註外界狀態，這就占了很大的優勢。

“別人幹擾不了你，你還有多餘的心神去幹擾他，這就更有勝面。”

姬傲劍恍然，這不就是和浮雲樁的道理一樣的嗎，心神練得強大，在交手時果然有種種好處。

一定要在被幹擾的情況下走出身法，才應該算得上是真正的有板有眼。

這一天，他在鶴樁上被琴音坑得摔落無數次。

繞蛇樁的時候更慘，明明可以繞過去的木樁，被琴音一帶，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猛撞上去。

小艾彈琴之中，忽然聽著姬傲劍哼了一聲，忙道，“兄長請不要洩氣。”

姬傲劍摸了摸頭，“我沒有洩氣，只是被撞得頭暈了，先歇口氣。”

小艾點頭，“這樣就好，只要兄長你能成功應對我這琴音搗亂，你的練神境界也就進入第二層了。”

抗幹擾自然可以鍛煉心神，這個道理不錯。

姬傲劍道，“練神第一層是專心，第二層什麽？”

小艾道，“增強心神的法子，第二層是入神。”

專心練武練得久了，各種姿態動作的印象極深，什麽時候想起來都可以在腦海裏重覆推演，這就很容易達到入定之態。

但要成為行家裏手，把技藝真正學到家，光靠專心和苦練是不夠的，還要整個心神都能沈浸於其中，感受其中的樂趣。

小艾道，“內家功夫吐納調神，也是如此。第一步入定，對應專心，是先做到心無雜念。第二步忘我，對應入神，做到不為旁騖所動。”

專心而後入定，入神而後忘我。

“入神是練神第二步，下面是什麽？”

“練神第三步是生境。是將自己的對於武道的理解和感覺，生出一種意境，如同心中自有丘壑。”小艾回答道，“能練到這一步的，就能成為武學名家。”

“武學名家之上，還有武道宗師，大宗師吧？”

“正是。”小艾肅容說道，“宗師心神，是出神入化。大宗師的心神，是洞察萬物。”

姬傲劍不覺又想起了小蘇所說，姐姐們出去闖蕩之後，海闊天空，達成宗師心境。

武學名家心中有丘壑，故此為心生意境。

宗師高人心中有天地，就能夠出神入化。

大宗師覆返先天，心境神而明之，能夠洞察萬物。

專心入定，入神忘我，心生意境，出神入化，洞察萬物。

姬家以練神為第一，果然有一套對於心神修為的標準尺度。

就在這時，小艾的聲音悠悠傳來。

“兄長，你之所以不能完全應付琴音的搗亂，是你在行走身法的時候，還沒有練到真正的入神地步啊。”

這五重練神境界，自己還在路上，還沒有真正做到第二層的入神。

入神又稱入迷，只有產生發自心底的喜愛，如癡入迷地去做這件事，才能無視一切幹擾。

姬傲劍似有所悟。

難道我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地、徹底地、真正地喜愛練武嗎？

雖說現代的每個少年人都可能曾經有個武俠夢，但隨著年歲漸長，就會覺得那只是虛幻的故事。

就算公園裏到處都有人在打太極拳，對於傳統武術的真實效用，也只是半信半疑的態度。

這種潛意識的心態，使得姬傲劍穿越過來之後，即使下決心練功，那也只是一種苦練的決心而已。

他始終沒法排斥這種心理的影響，始終不能徹底的發揮練武的效果。

為什麽我非要糾結於這種將信將疑的態度呢，為什麽我就不能全心投入真正喜愛練武呢？

自己從練樁的那一天起，所留下的點點滴滴汗水。

從練出拳的那一天起，打斷的一根根木樁。

從練身法的那一天，無數次和摔地、撞頭的鬥爭。

這些東西練下來，都是有實實在在的進步。

還有那十丈高臺上的心曠神怡，還有那親手把人打得淩空飛起的快感……

我還需要去懷疑什麽呢？

姬傲劍心裏好像有一層阻隔在剎那間破裂了。

他微笑著說，“小艾，我真的喜歡練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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